禾堂是童年记忆的一张保暖贴,它紧紧地贴在岁月的皮肤上,时不时给我以温暖。
禾堂就是所谓的晒谷场。作为在农村长大的八零后,我孩童的回忆几乎离不开禾堂。在南方的村落里,无论你走到哪里,都会发现禾堂的存在。禾堂承载着一个村子所有的悲和喜。在这里,曾回荡着毛头小孩跳橡皮筋欢乐的笑声,曾回响着大喇叭广播四面八方的信息,曾晾晒过稻香馥郁的金黄,曾上演过让人难以忘怀的露天电影,曾展现过母牛分娩的伟大时刻,也曾有过亲友送别至亲遗体的悲痛时刻。
在物质匮乏的年代,禾堂是村落的一块胎记,也是回忆深处的一块补丁。她默默无声地刻下了岁月开裂的痕迹,她悄无声息地抹去了上面走过的所有轨迹。时间滚滚向前,悠悠岁月淘洗着社会的巨大变迁,我们从童年的禾堂走来,走向了一个伟大的时代。
最是春闲处,酥雨润如油。春天的禾堂是最安静的时候。一天接着一天的细雨,在村子的上织着巨大的网。在朦胧的天地之间,禾堂小心翼翼地积攒着雨水。淅淅沥沥的雨水,轻轻地、轻轻地敲打着禾堂宽大的鼓面。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小孩,踩着雨鞋忘我地在雨中嬉戏追逐,他们爽朗的笑声撕开了这无聊的雨网,悄悄地渗入万家灯火。
在蝉鸣荔熟之后,大人们便把禾堂清扫干净,因为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禾堂最热闹的时候了。天空刚露出鱼肚白,健壮的村民便挑着箩筐,满怀喜悦地走向金黄的稻田。他们挥舞着锋利的镰刀,赶在太阳炽热之前收割稻谷。留在禾堂上忙碌的是老人和小孩。两鬓斑白的老人早早起来把禾堂又清扫了一遍,以迎接第一担稻谷的到来。当沉甸甸的稻谷从坚实的肩膀上卸下来,湿润而充满了甘甜气息的稻粒倾泻在禾堂上,上面还爬着从稻田带来的各种小虫子。小孩子一边兴奋地尖叫着,一边吃力地帮忙老人把稻谷摊开。一担接着一胆的稻谷不断地倾倒在禾堂上,偌大的禾堂上按照各家各户划分的区域铺成了大小不等的金黄方块。
炽热的阳光烤炙着禾堂上的金黄,老人家微微弯着腰,顶着草帽,他们赤脚行走在方块上踢着稻粒,踢出纹路,以此加快稻谷的干燥。人们像魔术师一样变换着稻谷方块的形状,有时是厚厚的一畦一畦,有时是翻滚的波浪状。白炽的阳光,凝固着正午的宁静。“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”,为了保护粮食,人们还得时不时地看守禾堂上晒着的稻谷,以防止前来觅食的鸡或野鸟。
让人够呛的是突变的天气。原来阳光灿烂的天气,一下子满天乌云压在头顶。为了赶在下雨中收起稻谷,禾堂上乱作一团,前来收稻谷的人们前呼后应,焦急的脚步跳动在禾堂上,仿佛激动地擂着战鼓。人们有的挥舞着竹枝子大扫把收拢稻谷,有的拽着谷耙子勾起稻谷,有的用铲子把稻谷装进箩筐。霎时间,禾堂上烟尘滚滚,农具摩擦地板的声音,人们的呼叫声和阵阵强烈的风声混奏成一首交响曲。有时雨水来得实在太快,人们只能将计就计,在还没来得及装进箩筐的小丘似的稻谷堆上铺上一层塑料膜,周围用砖头压着就是。一场滂沱大雨瞬间把天与地缝合了起来,禾堂上雨水横流,腾腾的热气混合着稻谷的气味一阵阵地从滚烫的地上冒起来,人们只能望雨兴叹了。
等人们用风车把晒好的稻谷扇了个遍,扇出秕谷,禾堂终于安静了下来。禾堂上的露天电影便是农忙之后的一种馈赠。时至今日,禾堂上播放露天电影那盛况仍旧历历在目。
那样的日子简直就是一个节日。孩子们看到播放电影的工作人员提前放在禾堂上的几个大箱子,便兴奋得像一头头在林中跳跃的小鹿。大家早早地洗了澡,囫囵地填饱肚子便从家里搬着小板凳来到禾堂上“霸头位”。空旷的禾堂慢慢地被黑压压的人群填满。清凉的夜色徐徐降落,电影屏幕上的光影晃动在人们陶醉的脸上。欢笑声、叹息声随着剧情的变化而阵阵起伏。几颗星星闪烁着,银白的月色洒落一地。如痴如醉的人们静浸在这凉快的夜色中,消却了身心的疲累。
除了露天电影,确实没有更多的消闲方式了。在禾堂上乘凉的人们,泡一壶清茶,插科打诨,聊着无关紧要的天,这是最悠闲的夏夜。偶有老人家拉起二胡来,凄切的响声回荡在禾堂上空,仿佛说不完、道不尽的故事。
花生、番薯、麦豆、腐竹、腊肉……各样的收获都在禾堂上不断地反复陈列。人们踏着时间的琴键,默默地弹奏着自己的人生。曾经热闹的禾堂渐渐沉寂,平整的表面被压出了条条裂痕。如今,大多数的禾堂都变成了停车场。即使这样,那曾经在禾堂上晾晒过的黄金回忆,仍旧在我的脑海里不停闪烁。
那就是永恒的乡愁吗?
作者简介:邝振星,男,1983年生,广东省广州市从化区人,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羊城晚报》《河源日报》《宿迁日报》《景德镇日报》《兵团日报》《湛江日报》《云浮日报》《山东诗歌》等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发表诗歌、散文若干,有文章入选各种选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