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四川平武,国家野生大熊猫保护公园的一角,有一个叫高村的地方。高村其实是一个镇,花间伴山就在高村所辖民主村的村子尽头。
知道花间,是从小路开始,这是江湖人称莎姐的在绵阳近郊创办的民宿。据说伴山才是她的代表作,所以从今年初就计划去一探真容。于是从春约到夏,从秋约到冬,终于在今日如愿成行。
夜幕低垂,苍山如黛,树影幢幢,寒风冽冽,灯火昏黄,天籁希微。我们沿山路而上,大约在晚上10点钟抵达伴山。等候多时的莎姐闻声迎了出来,一条健壮的中华田园犬也尾随而至,兴奋地摇着尾巴。
炉里的火燃得正旺,锅里的汤刚好欢腾跳跃,整个餐厅暖烘烘的,热气融融。木制的大长桌上十分讲究地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菜肴,鲜红的蕃茄,雪白的山药,橙黄的红薯,碧绿的大白菜,水汪汪的萝卜,还有南瓜片、玉米段、豌豆尖等等,无不活色生香、水灵精湛,一大盘腊肉,几大碟卤拼,在精彩纷呈的蔬菜正中间,十分诱人,令人垂涎。新鲜蔬菜,是下午才从园子里摘来的,油亮油亮的腊肉,是当地一个大爷带领一个村庄一生的手艺。汤锅一字排开,阵列整齐,碗勺盘锃亮洁净,各得其所。饥肠碌碌的我们,忍不住争先恐后地拍下了这精美温馨的晚餐图画。
实在是太饿了。莎姐一边给各位盛酒,一边很文艺地款款而谈: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。
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但我等早已是大块朵颐,痛快淋漓地吃了起来。座在主人位的莎姐不喝酒,时不时温婉地举起酸梅汁向我们一行表示宾主之礼。莎姐很享受地欣赏着我们幸福的吃相,聊了许多伴山的故事。小白很温顺,仿佛无所事事地在席间转悠,偶尔把头靠近客人的膝部,并不仅仅是为了一两片食物,既便客人给饲的东西到了嘴边,也无争抢之态,很是从容自得。莎姐说起小白很是自豪:小白是咱伴山的形象大使,十里之外的乡里乡亲都知道他的名声;来伴山的客人无不对小白交口称赞,懂事乖巧,热情友善。这让我想起了,沈从文笔下边城的大黄狗,不由得更是多了几份喜乐。说来,中国汉字也很有意思,“家”字说文解字,房子里有猪,猪是家的代表和象征。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,养猪已不再是各家各户的必须,狗就取代了猪在家的地位,从农村到城市,从黎民百姓到富商权贵,大多如此。席间,莎姐意犹未尽:我家除了小白,还有聪明伶俐的小花狗,还有珠圆玉润的大黑猫………家随着时代的推进在不断变迁,但永远不变的是那份依恋与陪伴。
高村真高,最高海拔达3377米,最低海拔968米,故以“高”命名。伴山所在地海拔为1265米,据说这是最适宜人居的高度。这里的冬天来得早,早晚温差特别大,“围炉夜话”便成了高村人最常见的习俗。
炉火泛着温情的黄晕,和着壁炉传导的丝丝热气,伴山故事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徐徐展开、渐渐清晰。这里曾经住着五户农家,后来都搬走了,老房子也就闲置荒芜了。2016年在当地领导及有关方面的邀请下,慧眼独具的莎姐对这个小山湾一见钟情。她热爱这片土地,珍惜这里看似寻常普通的所有物什,享受这方古朴纯厚的风情民俗,敬畏那知名的不知名的远山近水、飞禽走兽、古树名木、奇花异草等等。
谈起伴山的建设,莎姐特别轻松愉悦。伴山只有17个房间,都是在老房子原址上改建打造的,完全是最原始本真的村落形态,房舍错落有致,小径古朴便捷,庭院随形就势,菜园田亩散落其间。尊重历史过往,尊循自然肌理,尊视物力民智,在伴山得到了最生动最充分的体现。就地取材,就势取巧,就近就业,成为了伴山最成功的实践,也是最大的魅力所在。就连原来的猪圈、牛棚、鸡舍等都神奇般地被点亮提神赋能,成为很有调性的新空间、新场景、新景观。
篱笆墙被巧妙地嵌入了房柱木架,大泥土砖重新砌入了墙体,青瓦片在路沿、花坛、景观墙、休闲台等处时时可见。青石板铺成了艺术墙,柴垛子码成“最有才”小场景。歪脖子苹果树从阳台正中间探出身肢,开枝散叶,风姿绰约;高大的银杏、茂盛的香樟、宽大的棕榈……,或傍墙而立,或穿台而出,建设为每一颗树留下了应有的空间,至今各自安好,欣欣向荣。
修建伴山没有施工图,只有策划案。山里的老木匠,把榫卯结构的拼接做得严丝合缝、炉火纯青,他们几乎不用任何现代工具,所有的尺寸方圆都装在头脑之中,经常只用一些标有密码经文一样的小竹片就能断木造物,阁楼、雕花、窗棱、台几、板门、房梁等无不如此,老木匠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:这是鲁班爷爷定的规矩,老祖宗早就教了的。炉堂、餐吧、茶室、咖啡屋等公共空间几乎全是木制而成,老木头散发出的淡淡芳香经久不衰,独具韵味。宽大的落地玻璃墙体,恰到好处的窗口,别致的廊道天井,赋予了每个房间以自然的灵光,所有空间都那么明净而优雅。每个群落都有各自相对独立的休闲会客室,每间客房都有绝对私密但又能与大自然零距离亲近的阳台、小院或阳光房,在动静之间、物我之间、公私之间,把民宿时光揉碎成让人心醉的各式美好。这里的小物件都恰到好处、恰到妙处地找到了各自的存在,闪烁着唯美的光,从房上拆下的老瓦,供在了神位之上,有光绪年间的,有刻下铭文的,有雕撰吉祥纹饰的,有自带檐口的。神位两旁的一幅对联:种十里名花不如种德,修万间广厦不如修身,巧妙地表达了伴山的真性、真心、真情、真理。
莎姐的好友阿亮正在这里办画展,画的全是山里的风光、村子的风物和伴山的故事。一生都没走出过大山的老太太,一直住着伴山的老屋,身体很是健朗,洒扫庭除、清理路沿成为她最满意的劳动和工作,乐此不疲。四个管家大姐都是本地的原住民,干炼和善,朴实大方,与莎姐象家人一般。当天晚上,几家从北京、杭州、广州、成都来的客人与伴山的管家们围坐火炉,聊得没完没了、有滋有味,直到月朗星稀,夜深人静。
沐着清晨的阳光,在料峭寒风中,莎姐陪同我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。
村子静卧在狭长的山谷之间。老河沟的溪水四季长流,沿山边而下,一路欢腾跳跃,河床中大大小小的石头,比起彼伏,形态各异。每一朵擦肩而过的浪花,击石而歌,掠石为语,千百年来,永不停息地拨弄弹奏出或细软、或雄壮、或悲凉、或慷慨的大地情歌,幽远而悠长。河岸边冲积而成的宽谷地带,当地人称之为“桑海花田”。阡陌旁,田埂上,一排排古桑,奇曲坚毅,枝桠上坠着几枚正在凋零的苍黄叶片,述说着“落叶之静美”。老桑守护的这一片片田塬,分明还保留了山水天地的造化,一层层拾阶而上,梯次演进,大大小小,弯弯曲曲,层层叠叠,高高低低,每一块田亩都不尽相同,在这里没有笔直的路,没有坚硬岸,没有做作的堤,没有突兀的所谓名木。一切都自然而然,原本如此。据说,一到春天,这里便是花的原野,漫山遍野的山花象洒满星空的箕斗,金黄的油菜花,一眼望不到头。采桑女的山歌,山谷小精灵平武中蜂的嗡鸣,以及各色蝴蝶翩跹起舞的风韵,与来自远方客人的惊叹一道,汇集成一首首沁润心灵的伴山春光协奏曲。
伴山在村子的最高处。空中浮云就在不远的山边,疏卷游走,那么亲近,而又那么真切。远处的山岚,更远处的云海雪峰,在层层叠叠的山峦间,阴晴晦明,气象万千。伴山对岸最近的一座高山没有名字,初冬时节已是的层林尽染,红叶无边,伴山入画,以山为屏。莎姐喜欢独自一个人静静地面山而坐,看看书,写写字,抄抄经,拾掇拾掇文案,摆弄摆弄五行,闲看落花,静听风雨,可以一两个月都不下山。日子久了,莎姐惊奇地发现,对面的山,居然酷似一坐佛,身形魁伟,胸怀博大,长衣宽带,佛首仰天接精华,佛足踏川接地气,真可谓“佛是一座山,山是一坐佛”。
伴山面积不大,总共不到30亩。可就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,莎姐的伴山生活却趣味无穷。清晨,喜鹊是叫早的使者,院子里的古银杏上,喜鹊做了个硕大的巢,两只喜鹊已在这里住了5年,从没有离去。小东西总是在新的一天第一时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,追着莎姐在树枝上飞来飞去,直到莎姐扯着嗓子说:喜鹊喜鹊,莎姐知道了,莎姐看到喜鹊了。否则这小家伙会一直叫个不停,莎姐说她懂鸟语,明白喜鹊的意思,还说他俩是伴山的“喜神”。莎姐喜欢这里的一切,熟悉空中掠过的各种飞鸟,她一眼都能认出是猫头鹰,还是大雁,或者是斑鸠。院子东头的野鸡,她能准确地说出有几只大的,有几只小雏。进门两边的古银杏树上,一面一个蜂窝,她会戏称那是咱伴山的守护卫士,大自然赋予伴山的“蜂门”。
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。山在这里守候了何止万年,只为一代又一代的大山儿女。莎姐以山为伴,自称是山的女儿,山里的明月清风、鸟兽鱼虫、花草树木……无一不是伴山的近亲益友,山伴人,人自在;人伴山,山常在。我想,这或许就是伴山的妙处吧。
伴山火了,莎姐红了,村口那株老柿子树,温情地迎送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路宾朋,真实地见证了村子一家又一家精品民宿次第面世。在沙姐眼里,老河沟欢跃的溪水在歌唱生活,山谷中的桑海花田在描绘时代。“我看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看我应如是”。这是人与山的对白,也是伴山生活“回归自然,作回自我”的情景、心境和意境。